我跟兆旺吹水的时候,并没有告诉过他,他嘴里的戏疯子就是我的小叔叔。我离开这儿好些年,他们认不得我,兆旺也认不得我,只说我面善。他听我的口音像是这儿的人,便说我是打县城里来的,我笑笑,也不否认,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,抽出一根,原本是想递给他,看他那眼神,我把那根烟给自己点上了,剩下的那一包都给了他。
某些事情让我有了城府,我对兆旺的话,十句里面只挑一句可信的去听。例如他说他听到从古戏楼上传来吹奏班子的声音,我就不信。这是我们这儿过去流行的一个迷信说法,打我小时候起就不知道听了多少遍,是说每到出月亮的晚上,在这古戏楼附近就能听到吹奏班子的声响,有人说是花灯戏,有人说是扭扭腔,仔细去听,会发现这声响是从水底下传出来的,后面就是纯属瞎编了,说这其中有一个如何如何凄婉美丽的爱情故事,当年这个古戏楼上有个十三旦,长得又漂亮戏又唱得好,这个十三旦怎么跟一个刀客山盟海誓,怎么被地主恶霸逼奸不成,最后怎么唱着戏就投水而亡了,死后被白龙王爷请去唱戏,还写成了一个本子。原本叫我的小叔叔去演,小叔叔不爱演这个,说历史上还真有过十三旦这个人,十三旦后来远嫁嫁得挺好,子孙后代都生了一堆,去编排人家投水而亡,简直没道理。
我的小叔叔不肯演我们当地的戏,还这么发表了一通自己的高见,等于把我们这儿文化站的人给得罪了,说他在县剧团成了角儿,人红了就忘本,嫌给自己家乡唱戏没得钱拿,就给人脸色看,其实就算文化站没钱,村里哪能少得了他的披红呢。我的小叔叔为人挺傲气,当然不屑辩解,笑笑就走了。(据说他不笑还好,笑起来特别得罪人。)后来我的小叔叔落了难,眼睛瞎了,当不成角了,文化站的人不计前嫌,给他了一个看古戏楼的美差,让他每天舒舒服服坐着喝喝茶吹吹风,按理说我的小叔叔应该感恩戴德,但他却连一个谢字也没有,文化站的人就只能说,这人是个戏疯子,怎能跟一个疯子计较呢。就这么说起来,这个小地方的人们其实待小叔叔不薄,我的小叔叔活着的时候很倨傲,跟所有人都不对付,那也就算了,怎么上吊死了,还要搞这么一出,这一身血红的女罪衣,是存心不想投胎,变成鬼也要留在这儿生事,实在太没良心,太说不过去了。
这些事,我知道,兆旺就不知道。他拿吹奏班子的瞎段子唬唬那些游客还行,唬我就不成。可有些事,兆旺是编排不出来的,例如罗伯这个人,我是从兆旺的嘴里才知道,原来那天晚上,罗伯也上了古戏楼。
(本章节未完结,点击下一页翻页继续阅读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