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楼里也不是只有遗憾。”苏燕卿忽然笑了,眼里的光软得像刚弹好的棉花,轻轻落在阿禾心上。她抬手往灯盏里添了半勺灯油,火苗“滋啦”一声舒展了些,将东墙上的绢画照得更分明了些。那幅画用桐木框装着,边角已有些泛黄发脆,像是被岁月啃噬过,画里的女子穿着件豆绿色的短袄,梳着双丫髻,手里捧着块绷子,眉眼不算顶精致,却透着股庄稼地里长出来的实在劲儿,像颗刚摘的青枣,带着点涩,更多的是脆生生的鲜活。“那个穿绿袄的,叫玉露,是十年前的姑娘。她的故事,倒算得圆满二字。”
阿禾凑近了些,烛火在绢画上投下晃动的光斑,画中玉露的衣角仿佛都在轻轻摆动。苏燕卿放下手中的银针,指尖捻起帕子擦了擦鬓角,慢悠悠地开口:“玉露是河北人,那年她家乡遭了洪灾,据说大水漫过了房梁,黄澄澄的浪头卷着泥沙,把村子里的土坯房像啃饼似的啃得稀烂。她爹把她塞进个桐木盆里,自己抱着房柱没松手,喊着‘露丫头,活着就有盼头’。等水退了,木盆漂到镇上,她手里还攥着半块没泡烂的麦饼,是她娘塞给她的,饼子上还留着牙印,想来是舍不得多吃。”
被人贩子卖到烟雨楼时,玉露才十四,瘦得像根刚抽条的芦苇,脖子上还留着被水浸出的红疹,密密麻麻的,像落了层红疹子。初来乍到时,她总爱缩在戏台后头的阴影里,说话带着浓重的乡音,“俺”“俺”的,尾音拖着点拐,像带着股黄土高原的风。有回唱曲的姑娘故意逗她,让她学城里人的腔调说“烟雨楼”,她憋红了脸,半天挤出句“烟——雨——楼”,三个宇说得磕磕绊绊,惹得满堂哄笑,她就把头埋得更低,手指绞着衣角,指节都泛了白。
“别的姑娘学唱《醉花阴》《西厢记》时,她就蹲在戏台侧面的石阶上绣鞋垫。”苏燕卿的声音里裹着点笑意,指尖无意识地在绢布上划着圈,“她绣的鸳鸯最有意思,翅膀总绣得宽宽大大,像鸭子似的,却偏要在翅膀尖上缀两颗小米粒大的白珠,说是鸳鸯戏水时溅起的水花。有回我问她,鸳鸯哪有这么宽的翅膀?她红着脸说,俺家乡的鸭子都这样,翅膀宽了才游得稳。”
阿禾想象着那样的鸳鸯,忍不住弯了弯嘴角,眼里的白翳似乎又薄了些,能看清苏燕卿鬓边那支银簪的纹路了。
“她的针脚是楼里最密的,”苏燕卿继续说,从妆台抽屉里翻出块叠得整齐的旧帕子,展开来,上面绣着片芦苇荡,针脚细得像蚊足,“别人绣朵牡丹要三天,她得绣五天,说‘针脚稀了不经磨’。有回老鸨嫌她绣得慢,耽误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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