沐红鸯的眼睛能说话，简如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。
但即便如此，他也做不到在每一次对视之初，就读懂这姑娘眼中的意思。它们虽然一直在说话，但有时候……讲得可能是外语。
比如现在，沐红鸯一个人从天台回来，坐在对面床上后，瞬间就化成了雕像，双眸定定注视着他手里的那沓汇总报告，却又没有焦距，似近似远，仿佛在前面竖起了好多层无形的屏障。
多出个她，简如瑟也很难再集中注意力，只得放了报告，专心等待着这位假冒护士的沐家大小姐，极大程度上又会是他的救命恩人的幺蛾子。
可过了很长时间，沐红鸯依旧不动，入定了。
简如瑟不由疑惑，这样的沐红鸯，与一向表现的古怪精灵的她大相径庭。
是因为把真实的身份暴露给了自己？还是因为刚刚和她的兄长的谈话？
简如瑟明白，这半年里发生的事，起因全在于他。若不是生病，自己就不会进入医院，如果没有看错名单，身在管理层的沐红鸯也不会冒充护士，更不会竭心尽力地，在他身上投入了超过平常规格太多的医疗资源。
至于自己拖欠了医院费用的讯息，沐红鸯可能很早时候就知道了，但从未对他提起过。而在最后，她还让哥哥带来了有可能彻底治愈他的药物。
这半年间，每一天，每次清醒的时刻，简如瑟都会默默估量一下自己当前的状态，随即越来越真切地意识到了一点——自己从离开原初世界，到沦为病患，在每日承受从身到心的痛苦之余，其他的一切，都已经变得越来越无所谓。他也不得不承认，自己的信心正渐渐失去，对其他人，也越来越淡漠和疏离了。
平时，与沐红鸯，与秦妩，与其他病人的交流，简如瑟觉得就像是一场场的考验，甚至是应付。这种考验，来自他最后的生命，和最后的人性，他需要尽量表现得像从前的自己，克服始终压抑在心里的绝望和暴怒，才能不必让这些萍水相逢的人的生活被他打乱，也让自己平静地，有始有终地走完这最后的一程。
尽管他依旧对这个世界留恋，尽管燃烧在心中的火焰仍在不断地死灰复燃，尽管那些美丽善良的人，那些温柔缱绻的事，仍会不时地扣动心扉，但很快，一切就会尽数成空。
这种难以摆脱的痛苦心境，一直持续到了今晚，持续到了从沐薄言口中得知新生针剂的效用。
从那一刻起，简如瑟恍惚觉得，自己的能见尽头的生命，开始发生了转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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