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是恶恶下了大半夜又小半天。到了后半晌,雪住了,捂在瓦罐村顶头的灰灰白白的幕布也扯开了,不一个时辰,红丢丢的日头爷儿就露了脸儿,凉哇哇的风也歇息下来,就如黑丧着脸子发怒发狠的人,一眨眼功夫就转成了笑脸,冷得覆冰盖霜的脸也就漾了春风落了细雨了。
魏长庚是在老黄一片汪汪汪的嚷嚷声里,张开他那沉沉困困的眼皮的。夜儿黑里烤火,烤着,右背上左腿上的伤就剜心的疼哩。疼哩,七十多年前,那些发了黄落了尘的老画面,就又在他眼前晃着。晃着晃着,就晃得他没了一星儿瞌睡了。他是在后半夜才睡去的。睡得迟,就弄得他今儿个早起也醒得迟了。一觉醒来,就听见老黄在院里一声高一声低地咬叫着。老黄在那里咬,却是因了树上那两只黑老鸦。黑老鸦一睁开眼,惊看着满世界皆成了一色的白,就在那里哇——哇——哇——地说个不住气儿。说,呀,呀,不该下雪的季节,咋就下了雪啦!黑老鸦的说话声很难听,很瘆人,老黄听得不舒坦,心就像刀刀戳着,锥子拧着,便仰了脸,朝那树上的黑老鸦汪汪着,说倒霉蛋,哇哇哭啥哩呀,不就是早下了一场雪么,大惊小怪的!那黑老鸦又哇哇叫几声,说,你有主人养着,我呢?雪下这大,要饿死我吗?地上的老黄也汪汪地咬几下,说,吃雪呀,吃雪也能顶饥,我就吃了哩。树上的黑老鸦再哇哇叫几声,说去去去,滚!地上的老黄就又汪汪地咬几下,说活该,去死死,死去!一来一往,一唱一和,倒也有些意趣。
老黄的吆喝声老大哩,震得树上的雪疙瘩哗哗往下掉,院墙头上的雪毛子也噗噗往下落,墙上驳开的泥皮口子张得愈来愈大了,震得房檐上的冰凌橛儿也在颤颤地晃哩。
魏长庚扒在窗棂上,透着窗纸那个烂了的小洞洞,就看那树上的黑老鸦,它一边哇哇地不停说着,一边在树枝子上蹦来跳去,看着一老满个世界皆皑皑着,就愈加显得它黑了。
这些日子不见了喜鹊的面儿,却只见黑老鸦。喜鹊说话好听么,加加加,像唱歌呢。黑老鸦说话老难听,哇哇哇,像哭哩。小麻雀说话也不难听,唧唧唧,有时候还飞到屋檐下,飞到院子里,给人唱歌听。若果说喜鹊唱的是大人的歌,那小麻雀唱的就是娃娃的歌哩。
魏长庚提着裤子走到门脸处,就瞅见院墙上果真有着几只机警的小雀子,在翘出的瓦楞上立成一溜儿,唧唧说着啥儿,忽而,许是见着魏长庚了,许是叫啥儿给惊扰了,呼咙一下就都飞走了,在空里打了个旋儿,又飞回院里的房檐下。老黄就踏着厚厚的白毯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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