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知不觉把牵着小叔叔的手给松开了。我的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疏远,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。哪怕是那个时候的我,也感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气氛——小孩子在大人有话要说却又碍着小孩在不好开口的时候,都会有这种尴尬的感觉,就好像是自己犯了错一样,感觉特别羞愧——那是一种自己是多余的孤独感。
果然,我的小叔叔对我说:「你去一边耍去。」
小时候的我走到一边去了,走到现在的我站着的这个地方。我站在土路边上,贴着路边的沟里,那里面有些积水,长了很大一片鸡咯咯草(我们这儿的一种野草,用手去摸它叶瓣上面的绒毛会发出香味,把茎掐断了会发出咯的一声,就跟掐鸡脖子一样,所以叫鸡咯咯草),小时候的我就蹲在那儿掐鸡咯咯草玩,长大后的我就站着看这对狗男女说话。我听到我的小叔叔说:「你起来吧。我的眼睛又看不见,你跪着是给谁看。」
这个大姑娘就站起来了。这个大姑娘的涵养真好。她在地上跪着这么半天,两条白生生的大腿上都沾了泥,就像两根从泥地里挖出来的白萝卜。可也没见她脸上着恼。她就把裙摆掸了掸,也不像掸土,就做了这么个动作,然后就把双手交叠在小腹上,又恢复了她刚来的时候那种既矜持又高傲的站姿。她的一举一动,都像是做给人看的,我觉得她比我的小叔叔还像个唱戏的。
这个大姑娘说:「那么李公子是答应帮这个忙了?」
她知道我的小叔叔姓李。
我的小叔叔真名叫李圆明,除了我们村里土生土长的人,知道我的爷爷姓李,叫李买买,我的小叔叔跟我爷爷姓,就算是县剧团里,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我的小叔叔姓李。他扮旦角的艺名叫作勾云吕,不知道是他给自己取的,还是师傅帮他取的,别人不是以为他姓勾,就是以为他姓吕,其实这个吕是律吕的吕,是说他有一支仙吕调的临江仙唱得特别出名,他唱这支临江仙的时候,天上的云都被他勾住不肯走了,只要他一唱戏,就连云都停下来把日头给遮住了,专门听他唱戏,因此叫作勾云吕。
其实仔细想想,一个人只要一开口唱戏,这天都变阴了,其实是挺不吉利的一件事。勾云吕这个旦名,本身就暗示着我的小叔叔要唱出事。
还有一种说法,是说我的小叔叔的艺名,本来是叫作勾魂吕,是说无论男女,听他的戏,魂都被他勾走了(我的小叔叔当年最出名的是反串戏,据说真的有男观众迷上他扮的旦角,一个村一个村地追着县剧团的演出队跑,就是为了听他的戏)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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